杏馫1980_图片故事:贵州侗族青年婚礼












序曲:侗族新人的“告别单身派对”
  2010年2月8日,农历腊月二十五。晴。
  清晨七点,我们从长沙备节的气氛里出发,走了一条曲折迂回的路线,以致我们到达小黄寨子口时,已近晚上十点。还没下车,眼睛最先看见的是华丽无比、晶莹璀璨的星空。耳朵最先反应到的,是合唱的歌声。
  同行的侗族作家、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的杨曦老师也很激动,“在小黄我还没看过他们原生态的对歌呢”。寨头的鼓楼里灯火通明,三四个歌队分坐在角落,男子是簇新的头巾和侗布服装,中间有人拿着琵琶琴(侗族的一种木制乐器,也是贵州小黄和增盈地区特有的侗族大歌伴奏乐器,与汉语中的乐器琵琶形制不同),女子则是全套沉甸甸的银饰和齐整的侗装,手交叠在膝上,面上多一份矜持。细看可以发现,她们每一个都精心化了妆。隔着围板观望的村民,在外面把鼓楼四方围得水泄不通。如今名气已经很大的小黄,对游客表演性质的侗族大歌是最常见的形式,但真正听他们自己人唱给自己听,还得在过年期间才有,因为只有此时,外出打工的都回来了。侗歌大多是谈情说爱的情歌,当然还是青年男女对唱最有味道。
  锣鼓声响,几个同样盛装的女孩子排着队,跟在几个小伙子后头走进鼓楼落座。杨老师悄声告诉我,“这是男声歌队去迎女声歌队了,他们进鼓楼是要敲锣的”。每一首歌曲的间隔,他们小声聊天,也有人说笑话,旁边的人还有大声喊话的——这是一个外人无法走进的世界,这些听起来音调多变的侗话,像是他们自己的密码,即使有人翻译,也无法知晓确切的情绪。歌声响起来了,在夜里听来有金属的清脆、动物的活跃,细听之下可以分辨出好几种不同的声部,但是又绝没有谁的声音最为突出,“所以有人说,我们侗族大歌是最能体现和谐的音乐”。杨老师很自豪于侗族最珍贵的这样宝贝,她指点我看,每个歌队的背后中央,都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人,这是他们的歌师,在歌手们一时对答不上来的时候,有经验的歌师要负责在后面指点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,应该挑哪一首歌来唱了。
  因为坐了十多个小时车,又听说这种对唱在过年期间天天都有,我们去安顿住处早早睡下了。没想到,这成了以后几天里我们所有人最大的遗憾,因为直到过年,再没有看到这样热烈的对歌场面。后来才知道,这一晚对唱的男女主角,原来就是第二天婚礼的当事人,在结婚的前一晚,大家在鼓楼告别单身。这也就相当于他们的“单身派对”,我们远道而来,热切期望的这一场婚礼场面,原来在这一刻,已经响起了序曲。
出嫁:接亲婆一定要是受人拥戴的有福气的妇女
  2010年2月9号,农历腊月二十六。晴。
  出乎意料,小黄侗寨的早晨开始得很晚。因为过年,寨子里的早餐摊子已经不开了,住的家庭旅馆也没有人做饭,最后还是杨老师下厨房煮了面。游客和摄影师们在村子里绕了好多圈,也没看到婚礼的动静。直到10点半左右,好几家门口蒸的糯米饭飘出了香味,有人进进出出忙碌着,才知道这是要嫁女儿的人家。
  路边的潘清影家,门口聚集的相机最多,这是小黄最漂亮的一位新娘。小潘明显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姑娘,大大方方摆着姿势给人拍照。发髻挽得高高的,里面夹杂着黑色丝线,有点填充假发的意思,因为头发染过,所以夹杂的黑色很明显。禁不得摄影师们长久的关注,她突然羞涩起来,跑到楼上去。
  我问了小潘一个一直都在猜的问题,“多大了?”
  “18。”
  “那你的新郎呢?”
  “不知道,他大我很多呢。”小潘这话说得有点掩饰。虽然年纪小,但是小潘已经在桂林的艺校里学习了五六年,来看她的几个姐妹,也都跟她年纪相仿,是同一个班的同学。她们在桂林的《印象刘三姐》中演出,白天学习,学跳舞,也学侗歌,老师就是本村的歌师潘美号。因为上学是免费的,演出还有工资拿,家长们很乐意,这是村子里好多姑娘小伙子们的去处,也是小一点的孩子向往要去的地方。现在寨子里的小学校,教学也都是汉侗双语。后来我们在潘美号家听歌时,她告诉我们,“小黄的人出去,全部都是打文艺工,这跟别的地方不一样”。
  时间已近中午,出门的时刻终于到了。仪式比我之前想象的简单得多,一个接亲婆,通常是村寨中家庭美满,被认为很有福气、受大家拥戴的已婚妇女,领着新娘子一前一后走去新郎家,两边簇拥看热闹的人留出中间一条狭长的通道来。我看见新娘子的背影,有点孤单。千百年来,女儿离家出嫁的一刻总是带着伤感的,此时的杨老师一样红了眼圈,“新娘子出门前跟做母亲的说了一句,妈,我走了。她妈妈点个头,对她说,你埋头往前走吧,别回头。这句话我跟你用汉语翻译出来,没了侗话那个味道,反正我一听,眼泪都要掉下来了”。
迎亲:新娘子担一担水回来,就算是这家的人了
  小潘的婆家并不远,下了坡,穿过一个坪,寨子中间鼓楼旁高地的那一家就是。不过两三分钟就可以走到。看得出来,在寨子里,这算得上是一户殷实人家。新娘子进屋以后,就一个人坐在堂屋中间。尾随而来的摄影师们依然带着长枪短炮站满了客厅。坐下来的小潘神情没有了之前的焦急,没有人跟她交谈,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  寨子里当天结婚的新人一共有二十余对,是近些年来最盛大的一次。各家姑娘出门的时间不一,看热闹的人四处串着门,平日只看得到老人小孩的寨子,如今都是节日盛装的人,玩甩炮的孩子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,寻找还没有崩过的零星鞭炮。杨老师去了另一家没有那么多摄影镜头打扰的新娘子潘玉英的家。她看到了更为生活化的新娘子进门的时刻。
  玉英进门,径直走到堂屋,在事先摆放着的一条凳子上坐下,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端坐着,一直要等到新郎父亲杀好鸡,煮熟,吃了饭,饭后新娘去井边挑一担水,挑水回来,她就可以四处走动了。
  “当时,我就看玉英静静坐在堂屋里,面对窗子,金色的阳光照进来,她身后的板壁后面就是厨房,新郎的父亲和帮忙的亲友在厨房里忙活着,杀鸡,煮饭,炒菜,热气腾腾;楼上砰砰砰的响声是一伙男子在砍肉,他们在为客人准备早饭;家里的人从玉英身旁的侧门进进出出。一位妇人将几大甑子的糯米饭倒进一只大木盆里,堂屋里顿时也热气腾腾的,饭香满屋。”杨老师充满感情地回忆这一段,还强调说,“婚礼上有这么安静的一个时刻,做新娘子的可以在这么切实的人间烟火中间,安静地想想心事,想她要开始的新生活,这是不是很美好?”后来我几次看到了潘玉英,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一双红色布鞋,跟潘清影相比,她显然更会做家务活儿一些,是习惯了劳动的姑娘。
  拍摄的人都在等着新郎出现,好拍合影。堂屋的墙上挂着很多照片,都是这家人在各种歌唱比赛中的奖项,中间就有新郎贾善丰和家里人参加央视的《神州大舞台》的照片。饭做好了,一盘鸡肉,用剪刀剪开,一盘青菜,糯米饭,辣蘸水,非常简单,家里人陪着新娘子吃完了,新郎贾善丰才从门外出现。贾善丰在县上的旅游局工作,二十五六岁。他一亮相,大家都点头评价说,“真是俊俏的一对儿”。新娘子咬着嘴唇笑,听任大家要求摆着姿势照合影。帮新郎缠头巾的时候,两人的视线才对上,相视一笑。
  吃完饭,新娘子要挑着水桶去井边担水。一般规矩是家里的小孩子领着去担水,但是面对太多镜头,小潘有点儿怕羞,于是新郎的姐姐陪她去。一个小孩儿,一条小狗在小潘的前面引路,姐姐在后面跟着。看见穿戴得华美耀眼的新娘子担水,我忽然想起刘禹锡的《竹枝词》:银钏金钗来负水。张爱玲曾提及说这是乡人想象的“华丽的人生”。原来,这种华丽也是真在现实里的。
  担水回来,婚礼的仪式就算结束了,新娘子可以如常四处走动,只是当天不可以回娘家。半天不能回去,已经让18岁的潘清影觉得分离的味道了。她悄悄告诉我,“我弟弟来门口看了好几回了”。年后她不回桂林的学校了,要去贵阳或是张家界工作,“那不是要和你的新郎分开?”我这话才问出口,就见她眼圈已经红了。
抬嫁妆:就是要喝醉了酒歪歪走才叫好
  侗族的婚礼之简便,恐怕是让很多被结婚这件事弄得筋疲力尽的新人羡慕的,“结婚就是摆成个木偶,站在那里给人看”。同事徐向东就不无羡慕地说,“看人家,自己婚礼完了就去凑热闹看别人的,多轻松”。
  然而对家里人,结婚依然是一件郑重和复杂的大事。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,中午都要请客吃饭。猪是现杀的,不放血,杀死之后用稻草烧,所以早上在村子各处看见的火堆,稻草中间裹着黑乎乎的一个,就是一头整猪。牛也是现杀的,没有的人家就去市场上买别人家分下来的肉。据说还有一个叫做“白口”的环节,需要杀一只狗的。但做这个仪式大约是不对外的,我们都没能看到。开席的时候,桌子就摆在堂屋或是室外的空地上,每桌都是一样的菜:白水煮的鸡肉、狗肉,侗人爱吃的生猪肉,生鱼,混着猪血,看上去血红血红的。腌鱼、腌肉,还有鱼腥草,青菜。送礼的人给个二三十块,亲戚就多一些。新人也不用敬酒,喜筵上的人反正一定会喝个痛快的。
  下午是从女方家里抬嫁妆。男方会邀请关系好的汉子,一路燃放鞭炮,热热闹闹把嫁妆抬回婆家。跟上午出嫁类似,各家依然有先后。围观的人们兴趣盎然,看完一家看另一家。抬嫁妆的队伍大约十多人,担着云丝被、缎子被面、绣花的带子、手工侗布、钩织拖鞋之类。浩浩荡荡,有的汉子借着酒劲,把担子闪得分外得意,旁边的摄影师“老后”告诉我,“他们就是要喝醉了酒,歪歪地走才叫好,这是规矩里的”。沿途除了放鞭炮,还会撒水果糖,旁边的老幼都会去争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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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说生命短暂,所以用歌声来叹息
  在去小黄之前,去过的朋友不约而同说起那里的一大神奇——随便几个小孩子,拉拢到一起一站,张口就能唱出声部和谐的侗族大歌,仿若是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唱什么调。“会说话者就会唱歌”,侗歌就是他们的语言,事事皆可以唱出来,其中,唱得最美、最重要的东西,就是爱情。
  我说侗族的婚礼“极致隆重,极致简洁”,举全村之力兴一场婚礼场面,满村的帮忙者、赴宴者、围观者都在参与,是隆重;以象征性的打水即完成结婚的仪式,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约束,是简洁。仪式、场面,加上三天不休的喜筵,都是侗族人快乐的天性。
  就外来的旅游者来说,小黄的居住条件、食物则可称为原始。或许正是跟生活艰苦相关,小黄的女孩子们,年轻的时候都水灵动人,但是年纪稍大些,就显老。但是歌声却始终在他们的生活里,清越而澈亮。侗族大歌之所以在这里生长,不是因为旅游的需要,而是因为在小黄人的生命里,这是最为重要的东西。在小黄,我听到最著名的一首男声大歌这样唱:六十年生命短暂,三十岁以上就像树叶黄了,所以要用歌声来叹息。
资料来源:腾讯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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